《談佛 文╱Joan Jia 賈瓊╱LACT 人事

 一看到那個木雕的佛像我就笑了,他就那樣傻傻的笑著,張著大耳朵,抱著大肚子,一塊簡簡單單的木頭,和著簡單的刀筆,我立刻就喜歡上他,於是也沒有和賣家講價,就買了回來。那是1992年3月在大連,我和幾個帥兄妹在考美院,那時候很窮,幾個清貧的學生,承受著高考與興趣的巨大壓力。北方的2、3月份,街上是一片灰白的冷清和著冷冽的風,幾個少年就那樣走在異鄉的街市上,在路邊見到了他就買下了,當時還給媽媽買了一串大大的佛珠。

 回到家後,將這個木頭佛放在櫃子上,那串大大的檀木佛珠圍繞著他,別有一翻味道。

 那一年,我的幾位師兄妹分別拿到了幾個美院的術科證,我也得到了2 個,一個是師范學院,一個是大連輕工學院,好事多磨,可能是我把地址寫錯了,准考證都寄到我們街道了,街管是一家一家問著給送來的。

 那時心很灰,我知道我承受不了復讀的滋味,而我是從高三那年才從理科轉到文科的,就是為了考美院。師妹三兒的文化課也不好,她原是讀職業高中的,也是因為畫畫才轉來我們高中,只有師弟王成、李洪武的文化課好些。每天下午和晚上,我們幾個會在那個簡陋的畫室裡畫畫,那只是個20平不到的空房子,擺著各種石膏和靜物,幾個畫架,就成了我們的天堂。

 三兒是個漂亮又很有才氣的女孩,因在家排第三,所以我們都稱她為三兒,時間久了叫她名字都沒反應,叫三兒才答應,我們有時常故意逗她,看她沒反應就滿地的找她,然後大笑。她畫畫很大器,進步很快,是個回民。王成則憨憨的、簡單而實在,洪武的表現常常是讓人哭笑不得,記得他剛畫色彩的時候,一幅畫畫得像點彩似的,五顏六色,我們都在笑他,可轉眼沒半年的時間,己經是畫的最好的一個了,他畫的線條象把冷冽的劍,理性而完美,他是那種目標堅定的人,知道自己想要什麼。

 現在回想起來,我只是記得我們那個小屋,有台老式的錄音機,放著些若有若無的歌,還有那盞暖黃的燈光下的靜物,那些香焦啊、桔子啊常被我們偷吃後只擺個空殼,冬天踩著積雪趕去畫室,畫著枯燥的線條,進步很艱難,每上升到一個階段想再上升、再突破更難,要有新的激情,新的解釋、新的表達,不停的將舊的打破,再向上、努力向上,畫的很難苦,老師不會對你說太多,你只能在他改你的畫時去看,去理解別人怎麼處理的,領悟了,自己才能進步,幾個人珍惜著點點滴滴的進步,雖然艱苦,卻都很快樂,像兄弟姐妹一樣,常做些惡作劇,一次王成坐在板凳上畫色彩,我和三兒在那講鬼故事,講到關鍵處,我給個眼神三兒去關燈,然後用恐怖的大叫去掐王成的脖子“就是你,還我命來」嚇得他大叫一聲從凳子上翻了過去,我們大笑。那份單純而快樂的友情現在仍讓我懷念。

 那一年我、王成、李洪武都走了,只有三兒的文化課不夠沒走,而我也沒有去讀美院,去了煙台,找個有海的地方來躲藏。那晚我們幾個徹夜未眠,在三兒家(他父母出差去了)我們就那樣說、笑、哭的,為即將分離而心痛,天下沒有不散的延席,但是從此一別,也不知道何時能再相聚,也不知未來會怎麼樣。三兒讓我留下,說怕我以後會後悔,我也很心痛自己的放棄,但我承受不了復讀的煎熬 ,我知道自己太脆弱,也懷疑自己對美術執著,我的素描進步很慢,我覺得有些東西表達不出來,但是若要放棄,仍是心痛,我和三兒相擁哭泣,然後擦擦淚相對著大笑,說些瘋話,再和他們喝著酒吹牛,幾個人在那裡嘰嘰喳喳也不知道都說些什麼,就這樣交談了一夜。第二天我們拿著汽槍去鄉下打鳥,玩的很晚,然後才各自回家。不久結果出來了,大家都有些失落,從此就要各分東西了,王成去了錦州,李洪武去了大連,我去了煙台,只有三兒留下復讀。大家走的都很匆匆。


 我經常收到三兒的信,一次她告訴我搬到學校的宿捨去住了,每天都像個瘋子一樣的在補文化課,補英語。她的家世好,沒學畫畫之前像個小太妹,就知道玩兒,自從學了畫畫後,知道自己的人生有了目標才知道拼命的努力,可是以前拉下的太多了,我知道她要付出的努力比別人多得多。又有一次收到她的信,她說:「瓊,秋天了,學校裡到處是落葉,踩在落葉上想像著你手插在口袋裡抬頭看落葉的樣子,瓊,你孤單嗎?我很孤單,每天奔波在學校與畫室之間,參加了英語補習班,瓊,我不知道明年的結果會怎樣,真的怕。」每次收到她的信都會流淚,每次她去一處學校考美術,都會收到我托別人轉給她的信,她也會流淚。終於,她也上了錦師專的美術系。我為她覺得委屈,因師專的師資水平和專業美院是沒法比的,雖然她得到了許多美院的證,而文化課卻只能上師專。她的心態倒也平和,說無論在哪裡,總有人有些優點讓你學習。我覺得她長大了,學會了思考與寬容。之後,我很少回家,朋友們一直保持著通信,後來她告訴我她有了男朋友,是學音樂的,畢業的時候那男孩的家卻不同意,因為她是回民。那天她獨自坐了兩個多小時的火車去那個男孩家找他,但那個男孩的媽媽不讓她進去。她獨自一個人在他家門外站了三個小時,然後一個人坐車回家,一進家門就抱著媽媽號淘大哭。那段日子,收到她的信很灰,我很但心她會出事,只有用畫去鼓勵她,轉移她的注意,二年後,她和一個畫家拍拖了,那段少年時純真的感情,被封存進了記憶。

 2000年我回家時去錦州看了她一次,見到了她的畫家,覺得她和畫家相處的有點累,用她的話說:所的畫畫的缺點他都有,且無過之而不極。她比以前憔悴了許多,我有些心痛,覺得這次也許又會無結局。再後來收到她結婚的信,告訴我在婚禮上他穿著綠軍衣,放著解放軍進行曲。我不知他是否象赴戰場的心情去結婚。很久後收到她的信,說:「人,一輩子只要能夠做好一件事,並一直堅持著做下去,就很不容易了,我老公雖然有很多缺點,但他有一件事做的很好,那就是畫畫,並且在任何時候都沒有放棄過。瓊,有沒有想過再拿起畫筆,把你所想的畫出來,你那些閃光的東西 ,我沒有,你可以嗎?」我終於理解了她的愛,很博大、無私。而那個木頭佛,無論我走到哪裡,都一直把它帶在身邊。記得當時媽媽曾說:「不要隨便買這些東西,沒開過光的會招來邪魔歪道的」。可我答:「每當我不高興的時候,一看到他那憨憨的樣子都會笑」,媽媽說:「那就你帶著吧」。於是,它就一直跟在我身邊。但是,對佛,一直未能徹悟,不能做到無欲無求。佛,本是大徹大悟的意思,可在紅塵中,一直把他丟在角落裡,不知不覺積滿了灰塵,生命中那些可貴的東西,也大都被塵封了,看了太多的道貌岸然的面孔後覺得累,今天收拾桌子發現了他,把他刷洗干淨,細細觀賞,看著他笑,我笑,而自己對塵世仍是在意,對愛不會包容,對別人的缺點不能容忍,自知無法成佛,看著他那張著的大耳朵,仿佛在傾聽塵世的聲音,卻仍笑容滿面。讓我,淚流滿面……

 

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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