◤ 眾.情.鍾
一生的約定

文╱Lily Li李明利/NACT/品管部文管

 
 奶奶家位於湖北大別山腳下的一個群山聳立的小山溝裡面,唯一通往外界的就是一條僅僅不到4米的泥土路,那裡的交通非常的不方便,少量的中巴車裡總是擠滿了外出採購物品的山裡鄉親們,擁擠的車廂內總是充斥著山貨的土腥味……起伏的群山,不知道盡頭的公路,破舊的汽車總是爬上一個山坡,繞過一座山,接著又爬另一座山坡……
 
 我們家那片住的都是同一家族延續下來的李姓人,自成一個小村子。因而得了一個李家灣的地名。爸爸在我很小的時候就不在了,我一直跟媽媽住她單位裡面,只有節假日才回奶奶家。奶奶家沒有在很高很高的山上,出門走20分鐘就可以看到馬路和一個依路而建的幾間土屋,裡面擺滿了一些油鹽醬醋等日常用品,還有一些小吃食……小的時候喜歡奶奶牽著我的手去往那些小店,寵溺的問我想吃什麼!多年以來一直難以忘記,通往奶奶家的那條泥土路上,一老一少兩個人影,小的一手牽著奶奶的手,一手拿著美味的零食往嘴裡面塞,老的慈祥而寵溺的幫孫女擦嘴巴的那個鏡頭。

 又是一年的清明節了,電話裡,媽媽說,家裡又下雨了,去墳地的恐怕又不好走了。我沒有說什麼,我不敢告訴她,我很想去奶奶的墳地走一走,看看她老人家。媽媽一直說我是一個多愁善感的人,太重感情,我怕她擔心。媽媽說伯伯他們一家都回老家了,準備一起去祭拜,放下電話,我發現自己已經淚流滿面,我的心是空的。

 「年年清明年年雨,不笑人故人依辭。」我想念我的奶奶了。

 記得我小時候很調皮,喜歡跟著村子裡面那些大哥哥姐姐瘋跑瘋玩,村子中間有一個池塘,小時候特別喜歡在池塘邊跟著一些哥哥姐姐釣魚玩水,一次不小心失足滑下去了,當一起的堂哥把我撈起來的時候,我只有進的氣沒有出的氣了,一向注意形象的奶奶抱著我哭的死去活來,當有經驗的人將我肚子裡面的水壓出來,我剛剛緩過神來,一向冷靜和藹的奶奶竟然狠狠的打了我一巴掌,兇巴巴的要我保證以後再也不去池塘邊。那時的自己不懂事,覺得那時的奶奶好冷酷,好無情。長大懂事了,才知道那時的奶奶是多麼的心焦,多麼的自責,多麼的愛我呀!

 說起來,我的爺爺奶奶都算是我的啟蒙老師。爺爺奶奶都是山村裡面的老師,爺爺嚴厲,奶奶和藹,很小的時候奶奶就抱著我教我認字,教我說普通話,讀文章。在奶奶的照顧教導下,我的語言能力得到了一定的開發,從小學到大學我的語文都是我的強項。這些都得感謝奶奶。小時候自己很笨,寫字的時候總是不知道怎麼拿筆,拿起筆寫的字慘不忍睹。奶奶從來都不會笑話我,總記得炎熱的暑天,奶奶總是會幫我研好墨,教我寫毛筆字。記得那個時候抄的書都是毛主席語錄,一篇篇我看不懂的文章,每天奶奶都會要求我寫兩篇出來,然後照著自己寫的毛筆版本,讀給她聽。現在還記得那時夏天火熱的陽光照的屋子外面亮的晃眼,即使掩著悶,奶奶家寬暢的堂屋裡面也是亮堂堂的,奶奶總是做在一張老式的籐椅上面,我坐在她旁邊趴在桌子上練字,對面的電扇為我們送來涼涼的風。

 初中之後,功課忙了,遇到更多的新的事物了,漸漸的也很少回家看爺爺奶奶了,但每次回家,我總會聽話的坐在奶奶身邊,跟奶奶說著我學校裡面發生的一些好玩的事情,還有學習中間碰到的一些問題,談我的開心和不開心。奶奶總會認真的聽著,幫我分析著,然後我們更多的是聊我小時候的事情,和她年輕時候的事情,喜歡看奶奶微笑的樣子,和眼角泛起的幾絲皺紋。

 上大學之後回奶奶家更少了,每次回去就會感覺奶奶的話越來越少了,多數時候都是聽我說,臉上的皺紋也越來越多了,背也在微微的駝了,白頭髮也是一天天增多了。聽家裡嬸嬸說,每回放假的時候,估計我要回去的那幾天,奶奶天天到村頭去望,盼望她那遠行的孫女早日回到她身邊。而每次我走的時候,奶奶總是牽著我的手把我送到村口,千叮囑萬囑咐,臨了還不忘在我口袋裡面偷偷塞上一些零花錢。總是在我走了很遠的時候回頭看去,奶奶那瘦小的身影仍然在村站立著,每次都忍不住暗自傷懷,我可親可敬的奶奶哦!

 大學三年級上學期的時候,放寒假了,自告奮勇的在外面實習,初次一個人在外實習,感覺一切都是那麼的新鮮,生活那麼的有豐富多彩,卻忘記家裡等候我回家的親人。也是有一天,突然想到給家裡打電話,媽媽在電話裡面把我罵了一頓,讓我馬上結束實習,立刻坐車回老家。記得當時的自己都傻了,我有種不詳的預感,追問之下,媽媽只是告訴我奶奶病了,很想我。

 放下電話,心裡慌的不知怎麼才好,奶奶病了,我的奶奶!她肯定病的很嚴重了,不然媽媽怎麼會要我立刻回老家,奶奶還好嗎?腦袋裡面亂糟糟的,立刻回到租住的房子,收拾簡單的行李,在同學詫異的眼光裡面,我才發現自己已經淚流滿面。

 深夜在老家那個小小的站上下車,就已經看到接我的叔叔,看到他們我不敢問奶奶怎麼樣了,只知道哭,叔叔們嘆嘆氣,幫我擦乾眼淚,摩托車飛快的奔回家。此時已經是冬日夜裡11點多了,家裡面仍舊擠滿了人,當時我的心裡就一下子沉到了谷底,渾身冰涼,第一次感覺到恐懼,來不及跟迎出來的媽媽打招呼,我直接奔向奶奶的臥室,伯伯姑姑表兄妹堂兄妹都在房間,「奶奶,奶奶不要嚇唬我!」看到床上皮包骨頭的奶奶,我慌了,第一次奶奶沒有答應我,我不僅痛哭失聲,過了好久,奶奶掙開了眼睛,看了看我,姑姑們都圍過來了,奶奶想說什麼,嘴巴動了動,最終還是閉上了眼睛。

 房間裡面一片痛哭,可是那時的我卻沒有了眼淚。只到媽媽把我拉出奶奶房間,一個人坐在奶奶家的一個空房裡面,此時發現這個房間多麼的陰暗,多麼的潮濕,我的身體在發抖,我的眼淚在無聲的流,我的生命彷彿一下子沒有了光芒,心裡空了一個很大很大的洞。

 穿上聚集對亡者思念的麻衣帶上白色孝布,我在奶奶的靈前守了兩天之後,奶奶的身體被放進了棺材,釘死了,我也再看不到奶奶了,只剩下照片,奶奶的照片收進媽媽的相冊裡,我常常偷偷拿出來看。

 媽媽買了兩株松柏,和我一起栽在了奶奶的墳邊,希望它能夠茁壯成長,為奶奶遮陰擋風。第一年的清明節,不顧母親的勸阻,我回去看望奶奶她老人家了,那天陽光很強烈,墓碑上面,我的名字依舊漆黑沒有褪色。

 一年又一年,兩棵松柏長大了,挺拔了,一如我,我堅信它們可以代替我,照顧我深愛的奶奶。每次回家我都會去看望奶奶,為兩棵松柏澆水松土,然後會在奶奶的墳前靜靜的坐一會兒,內心裡訴說著這一年想告訴奶奶的話,我相信奶奶一定可以聽到的。

 久違了多年才發現,自己身上連奶奶的一張照片都沒有。但是我還是可以清晰的記得她的臉,我生命裡重要的人。南京清明這天也很陰沉,似乎就要下雨了。

 思念的季節,是應該有雨水的,雨水,是用來斬斷思念好留給離開的人的。雨紛紛,人似人非。終是一場無緣的思念,在這裡蔓延。

 記得小時候,我的奶奶在清明節看望祖母的時候教給我的詩:「清明時節雨紛紛,路上行人欲斷魂。借問酒家何處有,牧童遙指杏花村。」

 當時的我,不太明白這首詩的寓意,現在懂了。這個世界變化太快,即便是在夢裡,很多人都迷失在回家的路上,找不到牧童,帶我們去看望我們深愛的親人。酒家已經收起了旗幟,而我們還在他鄉的路上。

 此刻,媽媽應該去往祭拜的路上吧?我的親人啊,請務必給我深愛的人帶去我的思念。

 這裡的雨終於下了,稀疏的,靜默無聲,一如背上行囊的我的腳步聲。
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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